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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劍牛】倒數第一的風間同學 二

二、


劍無極若不是留級,今年便畢業了;級主任跟他說,若他再留級,就要直接畢業了。


在教會學校,中五升班試才是最關鍵的生死戰,撇除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一半人,其他的都死命刨書,劍無極更是比誰都壓力山大,他這幾晚都在為期中測作最後準備,還在地庫裡做題做到睡著。


然後他便聽聞有中五生發燒入院,隔一星期,同班生連同班主任,無一倖免。


在數天內死了近五十人,學校即時停課,隔離疑有病癥的師生,校長每日開廣播領禱,期後情況穩定,復課,又得一天三頓祈禱答謝神恩。


劍無極把握時間温書,比以往還温得起勁,由朝到晚都蹲在地庫裡頭,練仙般一動不動。


然而都是水過鴨背,全沒温進腦子。他惱得不停拍打不靈光的腦袋,吶喊聲哽在喉嚨,變成沙啞的嗚咽。


說不定明天一覺醒來就要去見鄉親父老了,拼了命是為甚麼?他看著被手汗浸得化開字跡的筆記,苦笑,下一刻嫌惡地把紙張揉成一團狠狠甩掉。


認輸嗎?


他不服殘酷蠻橫的老天爺,更不服軟弱無能的自己,沒法瀟灑地活在當下,也沒法堅定地捱下去,未嘗過放縱狂歡的滋味,也未嘗過辛苦耕耘的成果。


反正害怕死亡又不敢勇敢活著的他,一直都是輸家。


在這無比沉重的骨節眼上,有人「卡嚓」的打開了門。


獨臂大叔跳下來,再硬把三隻紅白藍行李袋扯下來,打開放在裡面的帆布床,又拿出一罐啤酒,放地上拉蓋,一氣呵成。


「要喝嗎?」


劍無極眨眨眼,懵了。


「同學,你最近很努力啊,我見你平時已經很努力,但現在更努力了,你真厲害!」


他沒說話,大叔只好尷尬地把豎起的大拇指收回去,沉默了半輩子才將話續下去:「但、但是⋯⋯有時候太努力會好累,放棄一次半次沒關係的。」


「但是我明天期中測。」


「順其自然,下回再接再厲!」


「考砸了的話,明年很大可能進特訓班。」


「特訓班?特訓……聽上去好像還不錯?」


「即是軍訓,畢業後得終身服役。」


這輪到大叔懵了。


他紅透了臉,撓頭摸鼻,轉身想提起大帆布袋就走,但發覺自己拿著啤酒騰不出空,想遞給劍無極又不好意思,最後把心一橫打算落荒而逃,「咳,那你⋯⋯那你一定要加油!我——」


「我喝。」


「甚麼?」


劍無極指指他手裡的罐子,「不是給我的嗎?」


「可是你明天要期中測,不合格會進那個班啊。」


被觸到痛處,劍無極煞時箭步逼近對方嗆聲:「你看,你好好看清楚,我像智障嗎?差一晚不溫書就會掛科?你聽著,本天才閉著眼寫卷都能吊打一票人!」


大叔僵在原地不知所措,劍無極二話不說奪去他手上的啤酒,仰頭飲盡,又從大袋子中找到一罐,都灌掉後一手掐扁一個罐子,摔牆上去。


「幹!真爽!」


他見地上散落著課本,撿起一本就要撕碎洩憤,大叔嚇得立馬抓著課本想搶過來,不料劍無極酒勁來了,死不撒手,兩人像小孩子爭玩具般糾纏起來。


「你這老頭子找啥碴?放手!」


「別別別快爛了!」


「爛得好!就是這爛東西搞慘我!」


「你不要我要!」大叔急得跳腳,「我沒看過我要看!」


X


這世界所有東西都欺善怕惡,病毒也不例外。


銀燕快三十了,出生至今不曾生病,幼時被豢養成娃娃兵,光著屁股抱步槍到處走;到會穿褲子了,又去混黑道,當年病毒肆虐,文明社會崩潰,黑道大發死人財,但過了幾年疫情受控,軍方把人都抓進牢子。


所謂監獄說白點就是集中營,有飯吃飯,沒飯吃人,進去九死一生,可銀燕不僅安然無恙待了年半,還勉強完成小學語文課程,軍隊一看此人咋也弄不死,不得了,趕緊徵他入前線,跟死神拼命去。


少年捧著背囊,想把所有教科書倒往他頭上,靠牆坐著的他挪開,翻閱剛才救下的課本,上面全是神愛世人,信者得救,圖文並茂,如果不是封面上有「永生典」幾字,銀燕還以為是童話書。


「學校課本原來這麼多圖畫,真漂亮。」他感嘆不已,「能看著它上課,感覺應該不錯,你為何老是要翹課?」


少年在銀燕旁邊坐下,唏噓嘆道:「因為我快死了。」


銀燕臉色乍變,少年打了個酒嗝,續道:「我這種連祈禱經文都背不全的人,神一定不保祐啦,我啊,命不久矣,命不久矣!你有所不知,我們永生教,信者尤自可,不信不單會死,還得下地獄!哎喲我年紀輕輕就下地獄啊我的媽耶……」


他聞言,跑去從旅行袋裡翻了半天,回來時手上掛著一個小鈴鐺。


「我在寺院裡拿的,已經消毒過,是平安符,這樣永生教的神就不敢動你了。」


那鏤空的鈴鐺鑄有幾朵櫻花,少年放在手心瞇眼細看,「你去過……東瀛?」


他點頭。


「那兒是我家鄉。」


「那兒⋯⋯挺好。」撇開頹垣敗瓦和屍橫遍地,荒山野嶺裡也算得上是清幽,「真的。」


少年看了又看,卻沒收下,「這東西要親自去寺院祈過福才靈驗啊,況且,」他訕笑,似醉非醉,「那些神要是有點能力,當初東瀛就不會淪陷了,恐怕自身難保吧。」


「可能祂在力挽狂瀾呢,你是同鄉,祂一定會特別關照你。」


他記得那家破落的寺院裡,有一群手牽手長眠不起的小孩,冷風吹得鈴鐺亂響,他想,如果寺裡真有神明,那大概就是祂的悲鳴吧。


「衪一定很想你們活著歸來。」


「我也想。」少年仰頭打了個呵欠,「好讓我回去問問祂,為何要獨留我在人世,祂是大意抑或故意,還有……還有我到底要多努力,多努力,才——」


「才沒有辜負他們。」


銀燕凝望著少年,彷彿看見自己。


「預期交予上天定斷,我更希望有一天,我能站在神面前,由我告訴祂,我沒辜負所有人;我踏實地活過;我很感謝祂,賜予我這段人生。」


銀燕把鈴鐺放在他手心,起來執拾地上的書本。


醉醺醺的少年沉默良久,忽然長嘯一聲,「老賊頭啊啊啊啊啊!我終於明白你幹嘛酗酒了,酒真是個好東西,好——東——西!我要敬你一杯!」


他說罷便東歪西倒地站起來,銀燕及時扶住他,「你這是怎樣了,喝罐可樂都喝得像醉了似——」


「嗝。」酒氣撲面而來,那醉貓兒摟著他一秒睡倒。


「你真醉了?!明明是可樂,是可樂,奇怪了,我拿的是可樂啊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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