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剑牛】同居生活 三
三、
「师尊从前总爱说月是故乡明，我倒觉得，这里的月亮比我家乡的好看多呢。」
剑无极枕着两手仰卧草地上，开阔的山野使夜风犹如奔腾平川的马，快意地吹来拂去，特别凉爽，黑夜把这空间从烦嚣城巿中解放出来，独剩银燕与他共享一片秘密天地。
「你家真的超赞！超——赞——啦！」
他向天大叫玩回音，四周像是应和的回响使他乐得咯咯发笑，银燕皱眉只是瞟了他一眼，「是吗？我觉得就一般般的。」
「你这么说是想逼死住劏房的穷人啊！」剑无极连敲了他额头好几下，「你再摆出这一副嫌弃的样子，我就把你掉在这儿露宿十天八天，吃过苦头了你就知道住豪宅的好。」
「你在老家不也有大屋吗！」
「这不一样，我老家只是空宅一幢。」
「这里之前也没人住。」
语毕，两人看着满天繁星沉默良久。
「我把屋子给了别人。」
「甚么？！剑无极你疯了吗！」
「哎你先听我说完，我只是把房子租出去啦。有一家孤儿院被逼迁，其他地方要么租金太贵，要么空间太小不够住，我就把我老家给了他们作为院舍，那里虽然是残旧了一些，但打理一下还是能住人的。东剑道那群老头的反应都跟你一样，怕小孩子会搞破坏，砸古董拆纸门，在地板上写字啥的，把我骂得狗血淋头，说我连老祖宗都出卖了。」
他低头反反复覆地撩拨草茎，没由来的苦笑一声，「哈，老祖宗啊……难道宁愿把屋子留给死人，也不给活人？我只是想，那儿早就不是我家了，如果它还能变成其他小孩的家，也算是一件美事。不过我也明白他们，毕竟放下过去并不容易。」
银燕拍拍他的肩，「你这样做很好，就像我小时候，如果不是燕城收留了我，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儿。」
「嗯。」剑无极捉住搭在自己膊上的手，把小挂饰放在他掌心，「这是平安御守，我在日本买的，你这头牛老是横冲直撞，这个护身符可以保你平安，辟邪挡灾，哎，别跟我说你不信这些，反正你就得带在身边，宁可信其有啊。」
银燕凝望着手中的小麻布袋好一会儿，从裤袋中掏出一个陈旧的幸运御守，「你之前也送过一个给我。」
「哇塞，原来你还有带着啊！」剑无极很惊喜，「说不定当年我们能逃过西剑流的搜捕，就是因为这小东西，还是多得你师兄我有先见之明，知道你一定会惹事闯祸所以有备而来啦。」
银燕正专注地把两个御守系在一起以防遗失，「根本没关系……当年是你带着我跑路，又不是御守。」
剑无极忽然一笑，圈住银燕的颈脖把他拉入怀里，「哈哈，也对！其实我就是你的平安幸运御守，除此之外还替你除厄啦、助你合格啦、让你别老是跟老爸吵架保你一家和睦啦，就差在没给你招点桃花。」
「这个不用你帮忙！而且现在的我已经能好好照顾自己了！」
「哎哟，是是是，你能好好照顾自己，把自己照顾到从二楼阳台摔到地上去。」
「剑无极，我只是不小心！」
「我可没见过有哪个人能在家中摔到骨折，」剑无极看着他羞恼的模样，叹了口气，「唉，还是我从前的小师弟比较可爱啊，老实又听话，做错事还晓得跟我说对不住，现在都变坏了，你看你看，还学会了染发呢，染得一撮撮红彤彤的，活像一只肥美的公鸡，从前灰发长长可好看了，看背影简直像个小仙女，果然人生若只如初见啊。」
剑无极鄙嫌地挑起他的红发，他不服气的反驳，「你、你不也一样！浏海厚重得像大被子盖额头，马尾高得像天灵盖上长天线，从前黑长直束小辫子自然顺眼多了！」
「你懂甚么！这叫时尚！」
「我就是不懂！反正你这样很丑！」
「你才丑！」
X
银燕和剑无极之间的关系，大概是一台长期处于静音模式的电视机，和一个可以解除静音及任意切换频道的摇控器。虽然剑无极不在的期间，银燕偶尔会约风逍遥和烛九阴出来聚一下，而且几乎每天都见到大哥，但他总会不自觉地扣起细微如蜉蝣的思绪，彷佛有些话在出口之前就被贴上了专属的标签，只能对某人吐露。
两人在帐蓬翻来覆去睡不着，索性聊聊天，一聊就叽哩呱啦的说个不停，这段日子里银燕憋在肚中的话总算有了宣泄口，其实大多都是没营养没意义的东西，琐碎无聊得羞于对他人说，但一想到面前是一个老爱胡说八道的人，就没甚么负担了。
他们从日常聊到天文学，从天文学聊到星座，从星座又聊到天南地北，最后聊到了正气山庄，「我昨天睡觉时，听到床底一直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，一定是你家丢空太久，都被蛇虫鼠蚁进驻啦，我们得买些蚊帐蚊香，还有蟑螂屋和杀虫水啥的，改天来个大扫除，把牠们一家大小全都灭了。」
「啊还有你那个鱼塘，远看看不到，可靠近一看，全都是清苔和鸟粪，可恶心了，不洗一下吗？洗干净再注满水，可以放两三只青蛙吃蚊子。」
「有没有甚么地方需要装潢？趁着这阵子我有空帮你都搞定吧。」剑无极伸了一个懒腰，「得好好打理一下你家，这样才能住得舒服。」
原本聊得兴起的银燕忽然又变得安静，只闷头闷脑地应了一声。
「喂，你发甚么愁？说来听听让我高兴一下。」
对方郁闷的抿嘴不语，剑无极也惯了，立马施展杀手锏死缠难打，银燕禁不住他腾闹，扭怩的开口：「……我原本以为你进来住能省些麻烦，看来……」
「看来还不如住还珠楼？」
剑无极挑起眉梢，见银燕侧身背着自己不哼声，心里特别欢喜，直接扑上去从后把人搂住，「你以为我去环珠楼是要渡假吗？温皇是有多无良黑心，你也是知道的，我去那边每天都是修罗场，幸好你师兄我机智聪明，才能平安回来，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到那鬼地方去了！」
回应他的是一把苦闷的老牛声：「……真的这么差？你不是说那边有大床有浴缸有私人露台，跟酒店一样吗？」
「酒店再好也及不上你家啦！」他蹭了蹭银燕的背，「我以后就赖在你这，哪儿都不去了。」
安抚这头牛师弟可是剑无极的拿手活，银燕的担忧很快就被他的三言两语打散，「那我们早点睡，明早起来就打扫地方吧！」
「哎但我还没想睡啊，再陪我聊聊呗。」
「聊下去只会更精神啊，你试试躺平，闭上眼，深呼吸几回，慢慢就会睡着的了。」
剑无极也就依言而行，随便敷衍他一下，「唔……不管用啊！更心烦了！我们再聊一会——」
「嘘——」
吐息散落于他的脸颊，如同印在皮肤上的吻，温热而真切。
剑无极心里一颤，呼吸一窒，剎那间慌得不敢动弹睁眼。
银燕在他耳边轻声细语，「声音会驱走睡意的。」
不同于银燕往常那把粗糙的老牛嗓子，柔软的气音竟像是半融化的绵花糖，使人甜腻在心头。
对方打了个呵欠，又附在耳他低语，几字细微如尘，彷佛怕惊动到甚么。
「我睡了，晚安。」
